罗青青是被渴醒的。
她浑浑噩噩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,只知道哑着嗓子喊:“水……水……”
不一会儿,耳边就传来一阵衣料摩挲的声响,接着她就被人托起了上半身,把水递到了她嘴边。
嘴唇刚碰到水,罗青青就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喝起来。
眼也没睁开,模模糊糊的,只晓得往嘴里灌。
一时喝的急,呛得直咳,流得颈子上衣襟上到处都是。
这时,背上忽然被人轻轻拍了几下,接着耳边就响起一道温柔的嗓音:“慢些……”
那嗓音太温柔,不由让罗青青想起自己去世多年的老母亲。
短暂的愣了片刻后,她终于睁开了眼……
此刻她被一个陌生的妇人半搂半抱在怀里,妇人穿一件灰扑扑的麻衣,衣上还带着补巴,三十岁左右的年纪,人却格外苍老,那抱着她的手也很粗糙。
她头发在脑后盘了个古怪的发髻,长相普通,很显然不是她那个去世多年的老母亲。
那妇人见她不喝水了,只愣愣地看着自己,便叹了口气,摸摸她的头:“你刚满十五,年纪还小,爹娘还想着多养你两年才叫你嫁人。如今宋家退了亲,倒合了我们的心意,你……就不要再做傻事了。”
妇人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,罗青青鼻子动了动,垂下眼没说话。
“阿青,”妇人将她放平在比铁板还硬的床上,眼底写满了担忧,“那周氏不是什么好东西,见钱眼开,你即便嫁过去也是吃苦……回头爹娘在为你寻过亲事好不好?”
罗青青没说话,将头往泛着霉味的被子底下埋了埋头,好半响才轻轻点了下头。
妇人以为她还在为周氏退亲的事情难过,叹了口气:“你好生歇着,娘去菜园子里浇水,有事就叫我一声。”
说话间,妇人走到了门口,想起什么似的,又回头道:“阿青,家里还有爹娘和弟弟在,别再寻死,叫我们担心。”
罗青青依旧没说话。
妇人耐心的等了等,才听见床上的人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她这才掩上木门,轻手轻脚地走了。
妇人一走,屋里立马安静了下来。
外面院子里却不怎么安静,有母鸡时不时发出“咯哒咯哒”声,还有牛在圈在“哞——”了一声,旁边大约是养了猪,“吭哧吭哧”叫个不停。
远处不知谁家养的狗在“汪汪”冲路人叫唤,还有鸭子在水塘里“嘎嘎”叫。
也有小孩儿在嬉闹,大人在唤狗,不知谁家的门开了关,关了开,“吱吱呀呀”的响。
如同群魔乱舞。
罗青青叹了口气,抱着被子仰面躺着,看着屋顶的蜘蛛网,张嘴无声骂了句“靠”!
没有什么比一觉醒来,突然穿越更魔幻的事了。
她原本是个中药大夫,某天从家里的杂物间里翻出一道药方来——是她老父亲留下的药方。
作为一个合格的大夫,罗青青一时没看出那药方是做什么的,突发奇想,自己配了药试了试……
然后试试就逝世。
醒来就成了不知道何朝何代的一山旮旯里的小山村——罗家村一大夫家的长女。
原主也叫罗青青,模样一般,学了她爹罗知风的本事,偶尔帮忙看病救人。
因是女子,家中反对,医术也学得稀松平常。
小时候同她奶奶一个旧相识家的孙子订了娃娃亲,本来约定她满十五就成亲。
谁知后来朝廷征战不休,那家儿子被抓了壮丁,这一走就是好几年。
都以为回不来了,谁成想他又回来了。
还是带着丰厚的抚恤金回来的——因在战场上替大将军挡了刀,伤到了腿,不能上战场,被遣送回来的。
许是因为这笔钱的关系,他娘便看不上原主,前几日带着媒人来退亲。
退亲就退亲,罗家也不稀罕,偏生周氏诬蔑她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,不干不净。
还诬蔑她趁给人看病的时候,跟人滚了床。
闹得满村风雨。
原主被周氏坏了名声,沦为村里的笑话,回家的路上还险些叫村里的地痞流氓欺负。
她一时想不开,上了吊。
原主当场去世,被以身试药把自己喝死的中药大夫占了身体。
这些记忆,都是罗青青在清醒过来后,才突然得知的。
她心里有气,气周氏见钱眼开,胡说八道!
也恨那些村民愚昧无知,造谣生事!
更恨原主软弱无能,不知道洗白自己,只想着逃避!
罗青青忍不住抽了自己大嘴巴子,心里暗骂:“让你嘴欠!”
……
原主身子虚,罗青青躺了一会儿,就模模糊糊的睡着了。
再次醒来时,是被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吵醒的。
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听见那声音在门外嚷嚷:“睡睡睡……还要睡到什么时候!?不赶紧去下地去干活,还指望老娘给你分担吗?赔钱货,短命鬼,把自己睡死得了,还醒来干嘛!?”
原主的娘何氏急坏了,低声道:“娘……阿青她身体不舒服,她爹说要多休息,您别吵她……”
“放屁!”
那声音不客气地骂道:“你别以为老娘不知道她昨日寻死了!生出来就赔钱的小贱蹄子,罗家的脸都叫她丢光了!还敢寻死?老娘今日就打死她,省得她丢尽罗家的脸!”
话音刚落,何氏就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到在门上,那门不堪重负,“吱呀——”一声就带着何氏跌了进来。
门坏了,何氏摔在地上,疼得捂着手臂直抽气。
这会儿,罗青青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。
她犹豫了一下,刚要下床去将何氏扶起来,就见一个穿着土黄麻布衣服的老妇人拿着手臂粗竹扫把冲了过来!
罗青青愣了一下,还没想起是谁来,那老妇人就拿着竹扫把往她身上招呼!
对方来势汹汹,罗青青措手不及,下意识抬手一挡,手臂上就挨了一扫把,顿时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气。
何氏吓得脸色都白了,大喊:“阿青!”
“小贱蹄子!让你偷懒,让你寻死……让你做那些事来,丢罗家的脸!”
“老娘今日就打死你,让你睡个够!”
说罢,那老妇人再次拿着手臂粗的竹扫把往她身上招呼……
活了这么多年,罗青青还是头一次被人用扫把打。
手臂上挨的那么一下,正抽着疼,火辣辣的疼她心里头鬼火直冒,气不打一处来!
她一把抓住身上落下来的竹扫把,瞪着那老妇人:“你有病啊?”
原主是个懦弱到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性子,从来不曾反抗过任何人,更别提眼前这个老妇人。
方才罗青青被打蒙了,没能想起来,眼下冷静下来,她想起来了,这老妇人是原主的奶奶——罗杨氏。
罗杨氏重男轻女,从来就不喜原主,动辄打骂,在罗家是见怪不怪的事,偏生原主还从来学不会反抗。
如今去鬼门关走一遭,罗杨氏不仅半点不为她辩解,还要怪她“丢了”罗家的脸。
罗杨氏没想到有朝一日罗青青会反抗她,愣了一愣,狐疑地盯着罗青青看了好几眼,心里暗自觉得这丫头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。
具体是哪里又说不上来,只觉得怪异。
但这并不能阻止她施暴!
“死丫头,小贱蹄子,以为丢了罗家的脸,要死要活,老娘就放过你了?做你的春秋大梦!”
说话间,她用力将竹扫把一抽,使蛮力将竹扫把抢回来!
原主刚刚死过一次,身上正虚得厉害,哪里能和罗杨氏这种力大的农妇比?
当即叫她抢走了竹扫把,一顿往她身上招呼,躲都没地方躲。
“小贱蹄子,你死了没人埋啊!老娘早看你不是什么好东西……成天不下地去干活,就知道跟人鬼混!今天就是打死了你,那也是给家里省碗米!”
罗青青背上挨了好几下,火辣辣的抽着疼,脸都白了。
她又气又恼怒,想还手又恨原主身上没半点力气,只能咬着牙往床下躲。
这时,何氏扑过来,死死将她护在怀里,拦着罗杨氏手里竹扫把,求道:“娘,不要再打了……阿青是被冤枉的!那周氏本就看不上咱们家,早就想退婚,这些都是她找的借口……”
罗杨氏根本就听不进去,骂道:“你给我滚开!再不滚,连你一起打!”
“不要……娘,阿青真的是无辜的啊……”何氏一面哭着祈求,一面还死死护着怀里的罗青青,“娘,媳妇求您了……啊!”
罗杨氏半分情面不留,拽过竹扫把连着何氏一起打!
“无辜?她无辜个锤子!她现在变成这幅样子,我看就是你这个当娘的教的!行,你要来找打,老娘就满足你!”
罗青青缩成一团,被何氏死死护在怀里,闻着妇人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,她有一瞬间想要落泪的冲动。
她老母亲走得早,没能给她养老送终,始终是罗青青心里的一大遗憾。
如今何氏这样拼了命的护着她,再一次让她感受到什么是“为母则刚”。
屋外有人冲了进来,大声说了些什么,罗青青一个字也没听进去,满耳都是罗杨氏的叫骂,何氏的哭喊祈求。
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,掀开护着她的何氏,从地上捡起一缺了腿的凳子,爬起来就朝罗杨氏砸去!